藏夏

却道天凉好个秋

©藏夏
Powered by LOFTER
 

【鹿迪】起风了(短篇/完)

起风了

 

边城浪子×守城女将(年龄差7岁)

都是胡编乱造的  请勿上升真人×3

有丢丢长 万字左右  祝看文愉快



【壹】

起风了。

十月的风夹带着一股腥咸的气息,伴随着欲来风雨。苏溢清揉了揉鼻子,皱眉看向不远处的营帐,几日来池酒林胾,眠花宿柳,夜夜笙歌。

“酒囊饭袋。”

自苏溢清率青鹰骑驻守边城以来,同行的其他将领们便把营帐驻扎在了城外五里处,美其名曰站岗放哨,勘察地形,实则不过是看不下眼一个少年女将罢了。

 

“苏将军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啊,能从猎场上救下太子,当属我朝花木兰,实乃我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啊。”


“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能做什么,还是早点脱了盔甲,好好学绣花吧。”       

“一个女娃子,殿下竟然要让她带青鹰骑,怕是老糊涂咯。”

“青鹰骑个个都是刚烈的汉子,因为她竟然只能去守边城这样的穷地方,怕是这女娃撑不了几天就得乖乖回家咯。”

“你说她一个二十不到的姑娘,怎么学会这身武功,竟然能从猎场上救下太子?”

“就这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只是这模样倒是有几分绝色,说不定太子中了她的迷魂计,配合她演的这一出罢了。”

“诶,别说了,人家新官上任,正得恩宠,指不定向殿下那边嚼舌根呢。”

  苏溢清走在百官之后,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尽数入了耳朵,却也没多言,眼神冷的像草原的孤狼。

 

【贰】

“饮马渡秋水 / 水寒风似刀 / 平沙日未没 / 黯黯见临洮 / 

昔日长城战 / 咸言意气高 / 黄尘足今古 / 白骨乱蓬蒿 / ”

每夜亥时,宛丘阁上总会传来一阵清幽的歌声,和着渺远却悲伤的埙声。

苏溢清终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了客栈,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深觉自己几日来对吹埙之人的分外好感都不过是泡影罢了。

那所谓的吹埙之人正坐在栏杆之上,底下围了一圈小露香肩的青楼女子,个个生的妩媚动人,眼底是温柔秋波,频频向栏杆上的人发送,那人也未曾回绝,嘴角是斜勾起的笑,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一袭青衣,衣袂飘飘却散发着周身的玩世戏谑、落拓不羁的气息。

“登徒浪子。”苏溢清瞥了眼那人,却不料对上了他的眼睛,倒也生的有几分俊俏,怪不得迷住了这帮女子。转身正欲下楼,却听见身后传来那人叫住了她。

“苏将军请留步,在下姓彭,单名一个勇,别号青城公子,若将军不介意,可愿意留下喝杯水酒?”

“介意。”苏溢清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是一刻都没有犹豫地回绝,下了三级楼梯,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谁同意你用青城这个号的?”

那人放下埙,摆了摆手,那群歌伎们便起身下了楼,经过苏溢清时还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脸上是玩味不明的笑。

“青城这号,我如何用不得?”

“我说你用不得,你便用不得。”苏溢清上了楼,将剑拄在了地上。

“我听城里人说苏将军是我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没想到这霸道也是第一啊。”彭勇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又用筷子挑了挑眼前的饭菜。

“青城将军的名号是你能用的吗?”

彭勇停住手上动作,“青城将军,你说的是那个五年前从战场上逃走的那个?”

“你住口,青城将军从不是逃兵。”苏溢清拔剑出鞘,直指彭勇。

彭勇却面不改色,喝下了一杯酒,“那你的意思是他五年前死在了战场了?”

“你——”苏溢清语塞,话憋在了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溢清第一次听说青城将军的名号是在十二年前京城说书人的口中,说这京城有一少年年方十六,武艺卓绝,满朝武将无一可在他的手下过五十招,兵法更是了得,带兵一万,可退地方四万强兵。号青城将军,生的是剑眉星目,天生的一副将军相。彼时苏溢清不过九岁,自幼受当兵的父亲影响,对武功兴趣颇深,听闻京城有此等奇少年,顿时心生向往之情。三年过去,青城将军破十万匈奴大军的进攻,班师回朝,京城万人空巷。百姓们聚集在城门迎接将军,望一睹少年风采,场面竟比当年皇帝祭祖还要热闹。苏溢清也在城门百姓之列,奈何个子不高,站在人潮之后,只能瞥见青城将军的坐骑,马上的人一身金色铠甲,日光返照看得不真切,苏溢清最终还是没能见到青城将军一面。

三天后,西南边陲的战报传来,征讨西南失败,五万大军或被杀或被俘,回来的不过八千,阵亡名单上赫然写着苏溢清父亲的名字,战败原因竟是因为指挥元帅临阵脱逃,苏溢清的母亲也因伤心过度诱发心疾过世了。苏溢清一夜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成了那一夜京城众多战孤中的一员。

“若当时带兵的是青城将军便好了。”苏溢清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里和自己说着话,身上是一处又一处的淤青和剑伤。街坊邻里劝她一个姑娘家何必练武苦着自己,寻个好归宿才能慰藉父母在天之灵。苏溢清生性固执,索性搬去了京城外的树林里,苦练武功。

再次听到青城将军的消息时,已是五年前,京城里所有人都说青城将军在边城抵御柔然叛兵时失踪,后全靠副将段泽阳临危不乱,以一人之力指挥全军,方解柔然之乱,然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青城将军的消息。

 

“你就这么相信他?”彭勇又开口了,独自饮下一杯酒。

“你永远不会明白他对我的意义,就像你和众人怀疑他的忠诚一样。”

苏溢清提剑离开了客栈,耳畔又响起了熟悉的埙声,只是这次的声音不再悠远。

起风了。

 

【叁】

练兵场。

苏溢清站在指挥台上,底下的士兵三三两两散作一团,或抱着兵器发呆,或交头接耳无所事事,正如一盘散沙,哪里还有当初精英前锋青鹰骑的样子。

苏溢清拿起鼓棒重重地在鼓面上敲上一锤,全场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对我担任青鹰骑的将领存在诸多不满,若有异议,今日便提出来一起了了,过了今日,请众将士认真操练,勿存二心。”

底下的人一开始仍是各讲各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一个女娃娃会功夫吗,不如趁早回家绣花?”众人笑了开来。

“你们军中何人功夫最好,苏某也想请教请教。”苏溢清负手而立,束起的高马尾迎风招展。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约莫两百斤重的大汉飞身上了指挥台,苏溢清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一脸的淡然自若。

大汉自以为这姑娘怕是吓得不敢动弹,跑步上前,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苏溢清的双肩,将她举了起来,众军士们在底下笑到捂肚子。

只见苏溢清借大汉双手之力,双脚绞在大汉的脖子上,一拧,大汉便一下子松了手,苏溢清再趁势往大汉的胸口揣上了两脚,一记手刀劈在了大汉的脖颈上,就那么一瞬,大汉应声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竟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众人一下看懵了,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一起上来。”苏溢清随手指了台下的三人,眼神淡漠。青鹰骑哪里受得了这等叫嚣,顿时群情激昂,被点到的三个人均是怒气冲冲上了场。

五十招之后,三人便疼得在地上打滚。

“还有何人迎战?”苏溢清扫过底下众人,不见一人响应。

“将军功夫今日有幸一见,确实非比寻常,我军战士没有不服的,只是俗话说得好,将在谋不在勇,排兵布阵都是有讲究的,将军可知晓?”说话这人正是青鹰骑的副统领。

“请副统领指教。”

“用他指教做什么,你带你的青鹰骑,我带我的铁骑营,十里外沙场阵法演练,你看如何,女娃子。”练兵场的大门外走进一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来人正是铁骑营将领魏佑将军。

“好,一切听魏将军安排。”苏溢清倒也不卑不亢。

“女娃子有胆识,料你操练青鹰骑需要时间,十日后我们再比试。”

“无妨。只是魏将军,苏某也有一事要说。”

“但说无妨。”

“若我赢得比试,魏将军须在人前称我一声苏将军。”

“若输了如何?”

“我辞去青鹰骑统领一职。”苏溢清此话一出,落地有声。

魏将军大笑了几声,转身出门,只听得苏溢清对着众将士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此次比试若输了,我失职事小,但倘若传了出去,损害了青鹰骑的声誉那便得不偿失,请诸位与我同心协力,为我们的声誉而战!”

“好!”将士响应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虽然仍有一部分人心底不服苏溢清,但她说的没错,此次比试事关青鹰骑的荣誉,此番是为荣誉而战。

“这个女娃子不简单呐。”魏佑将军晃了晃头,“吩咐下去,加紧铁骑营的操练。”

练兵场外的城墙上坐着一青衣男子,看着指挥台上的苏溢清,嘴角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肆】

是夜,苏溢清一身便衣坐在自己的房内,桌上摆满了兵法书籍,醒神的茶已经换了三钟。窗外风声渐起,伴随着那阵熟悉的埙声。

苏溢清起身欲要关窗,却见外廊上坐着一青衣男子,此人不是那浪子彭勇又是谁?

“谁许你来的?”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彭勇收了埙,别在自己的腰间,起身向苏溢清走来。

“你离我远一点儿。”

“走近了才发现我们的苏大将军倒也生的算是沉鱼落雁了,不错不错。”彭勇笑得更加开怀。

“你——”苏溢清抬起手肘欲要攻击,却被彭勇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还被顺势拉入了他的怀里,四目相对之时,苏溢清竟有一刻忘了躲闪,姑且不论人品,此人长得是真真好看,比在京城见过的任何一个世家公子都要长得清秀俊俏。

“姑娘家的,动手可不好啊。”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自然信,那我彭某人便应了那句话呗。”

“哪句?”

“牡丹花下死——”彭勇故意只说了一半,趁着苏溢清松懈之时,一个纵身跃入了苏溢清的房内,甚是随意地翻看起了桌上的书籍。

苏溢清忽觉此人并不简单,便由着他随意走动。

“看兵法呐,临阵磨枪?”彭勇甩了一本书出去,被苏溢清接了起来。

“要你多嘴!”话一出口,苏溢清觉着不对,“你今日也在练兵场?”

“赶巧路过,听闻苏大将军拿了自己的前途去赌,便来瞧瞧你有几分把握,看样子是必输无疑咯。”彭勇接的很是自然,挑眉看苏溢清的眼神也尽是戏谑。

苏溢清不搭理他,捧了两本未看完的书,坐在了客座上翻阅起来。

彭勇上前,拿了本卷轴轻轻敲了下苏溢清的额头,问了句,“看得懂?”

不知是被彭勇说中了心事,还是那夜的烛火暧昧,苏溢清抬头看着彭勇,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辜。

彭勇略有一瞬的失神,伸手捏住了苏溢清的脸颊,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被苏溢清反扣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我的苏大美人儿,我能做什么啊,再说,我要真想做什么,你拦得住吗?”彭勇一个反手、抽身,瞬间化被动为主动,牢牢地将苏溢清圈在了自己怀里。

这个人怕是武功很高,硬拼未必能得便宜,苏溢清几乎是一下子得出了结论,索性放弃抵抗。

“就这么几日,你便想融通这么多古人的智慧?”彭勇抱着苏溢清坐在了主人椅上,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你先放开我。”

“若我说有办法,你可愿一试?”彭勇无视了苏溢清的话。

苏溢清看向彭勇,却见那人正笑得灿烂。

 

【伍】

“几日来,青鹰骑一直在练兵场练习步射、骑射,每日跑操,锻炼体能,每日戌时便进营帐休息了。”魏佑将军手底下的探子如是说道。

“没练阵法?”

“未曾见到。”

“还有其他消息吗?”

“对了,青鹰骑的统领最近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

“哦,那男子是谁?”

“宛丘阁的一个常客,据说长得不错,叫作彭勇。”

魏佑的手一下一下地敲在红木桌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边城比京城冷了许多,十月末的风已经略带刺骨之感。

“公子,你这么帮她,莫非是对她动了情?”二楼外廊上,彭勇正坐在栏杆上望着檐外的圆月,底下的歌伎们正在围炉烫菜。

“她长得不美吗?”彭勇勾了勾唇角,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美是美了,只是这性格太过刚烈,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柔情似水。”

“是啊是啊,脸上一点胭脂都没有,那么苍白,要是略施粉黛一定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众歌伎笑作一团。

“大浪子——”苏溢清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上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歌伎们识相地退场,剩下彭勇一人。

“清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换个称呼?”彭勇略带无奈地笑着。

“大浪子不好听吗,我觉得挺好的啊。”苏溢清夹起了桌上的菜往烫锅里放,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苏溢清不知为何对彭勇特别的安心,时不时地还会流露出小女人的情态。

“今日怎么肯来这儿见我了?”

“闻着菜香了。”苏溢清夹起烫好的菜一口放进了嘴里,舌头却被烫得不轻。

“小丫头,你心急什么?”彭勇连忙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苏溢清接过饮下,缓了口气,又继续开吃了起来。

“明日比试有谱儿了?”

“就照你说的上。”

“这么信我?”

苏溢清停下筷子,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觉得特别踏实,“信。”

彭勇看着姑娘的眼眸,好像盛了漫天的星辉。

“诶,我的脸很苍白吗?”

“刚才说的都听到了?”

“说我不好的都听到了。”

“倒也不算苍白,凑合看吧。”彭勇也拿筷子吃了起来。

苏溢清闷声吃完了一顿饭,彭勇看着有些憋闷的姑娘,忽然感觉心情大好,今夜的风倒也不似往常那般冷寂。

 

【陆】

比试日。

魏佑的铁骑营陈兵十里外,以鼓声为信,三千兵甲迅速调整,全军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魏佑正处在月牙内凹的底部。

“这是武侯八阵中的偃月阵,是一种非对称的阵形,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内凹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魏佑将军本阵必然战力较强,多兵强将勇者。”彭勇坐立马上,对着苏溢清说道。

“魏将军不愧是征战二十年的老将,能即刻根据这边不对称的地形选择最适合的阵型。”

“怎么,怕了?”

苏溢清轻笑一声,朝击鼓兵挥了挥手,士兵收讯,立即擂响战鼓,青鹰骑做出了反应姿势,取箭拉弓,排成斜行,一如大雁飞过的痕迹。

“雁形阵。”魏佑捋了捋胡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琢磨道,“这摆阵速度虽快,只是这阵法相对我方偃月阵来说,防守不全,攻击也略逊一筹,必然不是对手,难不成是我高估了这女娃?”

“发!”苏溢清一声令下,数百支包裹着石灰棉布的竹箭设了出去,铁骑营也不甘人后,箭早已出膛。

战局果然如魏佑设想的一般,虽双方士兵盔甲上有不少被石灰沾染的痕迹,但青鹰骑的中弹人数明显高于铁骑营。

不到半柱香,铁骑营已领先大半,魏佑正在思索中,突然就听得士兵来报,苏将军不见了。魏佑抬眼向对方阵营望去,阵后哪里还有苏溢清的身影,指挥车上只余了彭勇一人,悠然自若地朝自己招了招手。

“不好,众军听令,鹤翼阵!”魏佑一手劈在了指挥车上,立刻指挥击鼓兵调整讯号,铁骑营慌乱之中接收讯号,匆忙调整时,只见向鹤翼阵型中后围来的重兵早已被打落在地,苏溢清正率了百余名精兵朝自己的指挥车而来,魏佑拔刀瞬间,苏溢清的剑便已抵在了魏佑的颈口。

“魏将军,承让了。”苏溢清从背后抽出青鹰骑的旗子,插在了铁骑营的桅杆上。

魏佑仰天大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止战鼓声响起,比试结束。

苏溢清收剑入鞘,拱手而立。

“是我魏某人输了,苏将军。”

“魏将军客气了。将军能在短时之内判断出在下的计谋,并以鹤阵相对,采用左右包抄的方法,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若不是先让在下占了写便宜,今日插旗的恐怕就是铁骑营了。”

“你这丫头这次说话倒是机灵。摆阵前,我就隐约感觉不对,却未曾想到是你抽调了部分兵力早就做好了突袭的准备,只怪我沉浸在了眼前的小小胜利之中,完全忽略了人数上的变化。”

“魏将军过谦了,我青鹰骑本就是前锋营出身,须提前勘察地形,抢占关键位置,伺机而动,此次比试,是我苏某钻了空子占得便宜,若论阵法,苏某甘拜下风。不过魏将军,一场战争的胜利与否,绝不是靠某个营的骁勇善战,而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力量,若我青鹰骑能在战时有铁骑营这样优秀的军队做我大后方,何愁战事不利?”

魏佑看着眼前的苏溢清,头发束起挽作高髻,鼻梁高挺,眉眼犀利,果真是英姿飒爽,一番谈吐不失体统却又不卑不亢,看样子自己还是低估了她,这姑娘的远见卓识得让多少军中男儿汗颜。

“苏将军说得好!”外头忽然走来了几位将军,正是半月前因不屑与苏溢清为伍,将部队驻扎城外的人。

“苏将军此等远见令我等佩服,若我们此前有任何不愉快之处,还请苏将军见谅。”

“我是大老粗,客套话不会讲,但苏将军这个兄弟,我交了!”

“谢各位将军抬爱,苏某感激不尽。”

苏溢清拜别众将,跨上战马,只见彭勇正骑着战马立在高处,日光照在他的铠甲之上,模糊了他的面容,笔直挺立的脊背却更显雄姿勃发。

 

【柒】

苏溢清能赢得此次比试的胜利,有半数以上的功劳归于彭勇,她还记得那晚彭勇独自闯入自己房间的情形,他说他有办法时灿烂的笑,也记得他在烛火下一笔一划写下训练纲目的认真样子。

他说,“青鹰骑本就是前锋营出身,列阵打仗就不是强项,但众军士各个强壮有力,是埋伏、突袭的最佳人选,十日顶多只能练一个阵型,且这个阵型必然抵挡不过铁骑营,回归本位更为重要。”于是,青鹰骑的人每日每日只做体能上的训练,戌时以后回营研究地形,做好埋伏准备。

他说,“擒贼先擒王,三军须夺帅。”于是,比试当日,苏溢清率领百名精兵利用隐蔽地形,趁铁骑营松懈之际,直捣指挥处。

他说,“清儿,你说话太过刚直,性格又冷淡,行军打仗从不是靠一人之力。”于是,苏溢清卸下防备,学着和各将士更加平等的对话。

苏溢清用手指沾了点口脂,小心涂抹在唇上,对着铜镜抿了抿嘴。

 

“饮马渡秋水 / 水寒风似刀 / 平沙日未没 / 黯黯见临洮 / 

昔日长城战 / 咸言意气高 / 黄尘足今古 / 白骨乱蓬蒿 / ”

 

苏溢清推窗,彭勇果然坐在外廊上,只是今夜没有带埙。

“大浪子,今儿个怎么没和你的漂亮姑娘们一起吟曲儿啊?”苏溢清把手拄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彭勇。

“那你又是哪里来的兴致,开始涂胭脂了?”彭勇说着话,伸手在苏溢清的唇上轻轻滑过,却见这姑娘换下了往日男儿的武袍,着了一身淡绿色的罗裙。

苏溢清见彭勇取笑自己,抬手要擦掉嘴上的胭脂,却被彭勇一下子握在了手心,“别擦了,挺好看的。”

“这次的比试谢了。”苏溢清借着彭勇的里,也一跃出了窗台,站在了外廊上。

“就这样?”

苏溢清略一思索,“日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那便今晚吧,陪我赏月。”

“就这样?”

“就这样。”

彭勇带着苏溢清爬上了屋顶,两人坐在青瓦上,青衣配绿罗,倒也是一道悦目的风景。今日的夜色出奇的好,圆月如盘,星河璀璨。

“喂。”

“嗯?”

“你究竟是谁?”

苏溢清终究问了出口,从第一次见到彭勇开始,这个疑惑便在心中萦绕多时,久久挥之不去。

一个终日流连歌舞场所的人,何以对军中各项事务了解地如此透彻,一个沉迷声色犬马的人,何以会有千军立于前却自岿然不动的神采。

“我,不就是你口中的大浪子吗?”

“你是。”苏溢清望着他,“也不是。”

彭勇像被望穿了一般,心跌进了茫茫大海,无法言说。这个姑娘,总能一句话搅起自己内心的千层浪。

他说,“你上过真正的战场吗?”

苏溢清没有说话,若不是在树林猎场碰巧救了太子,她连这一身盔甲都不知该如何穿戴。

彭勇继续说,却是望向遥远的月亮,“你见过遍地的四肢残骸吗,你看过血肉模糊的脸吗,你听过伤兵痛苦的哀嚎吗,那些都像是扎入心里的根根芒刺,想起便如坠深渊,万劫不复。”

苏溢清往彭勇身旁挪了几步,慢慢掰开他因为用力而攥紧的拳头。

“一个十岁的男孩拿着磨了三日三夜的短剑,带着周身的戾气站在面前,他说我要杀了你,为我爹爹报仇,那双手上尽是些利刃磨过的伤疤,可那本该是握着纸鸢线、牵着父母的手。”彭勇淡淡地叙述着,眼睛却红了一次又一次。

苏溢清的眼泪也不觉地掉了下来,她的眼里是如水的忧愁与怜惜。

他笑了笑,擦干净了苏溢清流下的泪,“果然还是个姑娘,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故事,你竟还当了真。”

苏溢清向前抱住了彭勇,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

“清儿。”

“嗯,我在。青城将军。”

 

【捌】

八百里加急的密旨传到了边城,吐蕃叛乱,十万大军正突破防线而来,两日内必临城下,边城正处吐蕃进攻线上,特命边城驻守各将带兵抵御,援军五日内赶到。

苏溢清和一众将军齐聚营帐,连夜商量计策,排兵布阵。

“我边城守军有多少?”

“三万。”

众将眉头紧蹙,没有一语。

这三日将会是一场硬仗。

 

夜深,苏溢清一人坐在城墙之上。

“在想什么?”彭勇不知何时坐到了身旁。

“我在想你说的真正的战场。”

“吐蕃军就要来犯了吧。”彭勇说的胸有成竹。

“是。”苏溢清也不隐瞒,“你从何得知?”

“今日城中士兵比往日多了许多,城外的营帐往内挪了两里,军队在备战。”

“那你怎么知道是吐蕃?”

“吐蕃近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岁贡减少不说,国内又生内乱,极不安生。边城虽处关外,但一直平安无事,若有异动,必定是因为它踩在了吐蕃进关的辖口之上。”

“三万对十万,守城三日,可有胜算?”

“清儿,我不是将军,何苦来问?”

苏溢清知道,彭勇心中还有一道跨不过的坎儿。

明月皎皎,夜风再起,营帐的士兵们唱起了出征的战歌,铿锵有力。

 

【玖】

京中再传密旨,大军在衡阳遇百年洪水,伤亡较重,援兵仍需三日才能抵达边城,望边城众将坚守城门。

“检查城中密道畅通,如若——”魏佑将军坐在帐中,“如若吐蕃突破城门,确保城中百姓能由密道出城。”

三日激战,苏溢清与众将密切配合,率青鹰骑利用城外地形突袭,斩落吐蕃三名前锋将领,士气大振,魏佑与其余将领率各营摆阵应敌,有效阻挡了吐蕃的前进,吐蕃三日来未进一里,然双方伤亡却不可谓不惨重,我方损兵过半,敌方伤兵三万,然敌方五万援军将在两日后抵达。

“这仗可怎么打,只这三日,我们就没了一半兵力,援兵迟迟不到,待两日后吐蕃那厮五万兵马来了,破城是早晚的事!”那个说着自己是个老粗的将军来回踱着步。

“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方虽伤亡过半,但吐蕃也未曾占得便宜。”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是——”

“好了,这种话不必再说,军令如山,皇上命我们一定守住边城,我们便绝不可辜负皇上厚望。”魏将军一言既出,众人不敢多嘴。

“苏将军,两日来的埋伏辛苦了,但想必吐蕃军经这两战,已然摸清地形,苏将军不可再行埋伏,须另谋它法。”

“末将领命,先行告退。”苏溢清拱手退出营帐。

几里外的坟场上又多了许多坟堆,因战事仓促,连墓碑都未曾立好。

苏溢清走到青鹰骑营中,营帐旁升起了一团篝火,众将士正围绕篝火坐着。一路上,苏溢清看见不少伤兵躺在营外,望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

“苏将军。”众人向苏溢清行礼,苏溢清推手说免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唱歌!”副统领爽快地应着。

“你们兴致还挺高。”

“苏将军笑话了,帐里头有人想家,唱起家乡小曲儿,我们便接了几句。行军在外,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众将士听了都笑开了。

“好,加我一个。”苏溢清盘腿坐了下来,忽听耳边传来了悠扬的埙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拾】

第四日。

吐蕃军硬冲防线,前进十里,魏佑将军遇刺受伤,危在旦夕。众人一下慌了神,城中的百姓接苏溢清命令开始撤退。

“魏将军此刻昏迷不醒,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我们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要不就弃了这城,咱们也撤退吧。”

“不可。”苏溢清站出喝止,“城中百姓尚未撤退完全,此时弃城,置数万百姓于何地?”

“可吐蕃援军明日就要到了,我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如何是好?”

“请诸位军官等我片刻。”说罢,苏溢清走出了营帐。

 

宛丘阁内已无一人,彭勇见到苏溢清时,她已满身风尘,盔甲上满是血渍。

“清儿。”彭勇唤了她一声,却见苏溢清单膝跪在了自己面前。

“请青城将军出面指挥,救万民于水火。”

“清儿,你起来。”

“我知晓将军心中的那道坎,战场上的每一条生命都是珍惜且珍贵的,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爱人,当他们战死沙场,世上又会徒增多少遗孤,又会有多少人想为他们报仇。自古以来,没有一场战争不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道将军不想做这踩着人头往上的人。”苏溢清抬起头,正视彭勇的眼睛,“但我想请将军相信,因为将军,有许多士兵躲过死亡,得以解甲归田过上平凡日子。以如今形势下去,吐蕃必然直冲关卡,沿途会有多少军官百姓死在铁蹄之下。我替边城数万百姓和将士请命,恳请将军出面,为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为这世上少一个像我这样的孤儿。”

苏溢清也不知自己说清楚了没有,只觉眼前水雾朦胧,膝盖传来发麻的感觉,忽然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将自己扶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小丫头,好好说话,你哭什么?”

苏溢清更觉自己哽咽,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带我去见大家吧。”

 

当众人听闻青城将军出现的时候,心里莫不是惊愕的。青城将军的名号,只要是大周人士均有所耳闻,书中在写,戏中在唱,连六岁的孩童的歌谣也能听到这人的名字。只是五年前柔然一战后,再也无人敢在明面儿上提起他。

“苏将军,你怎的带了这等浪子回来,这不是添乱吗?”

“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平日里尽和歌伎为伍,怎么会是青城将军?”

“我领兵时不过十六岁,做将军已过七年,你有几年?”彭勇对着方才的将官说道。

“我们如何能信你就是当年的青城将军,再说了,即便你是青城将军,你也不过是柔然之战中的逃兵!”

彭勇不怒反笑,抬眼对着众人,“我是不是青城将军不重要,是不是逃兵也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如今的情势,你们别无他法。”

苏溢清站了出来,“若各位还相信这几日来与我出生入死的情谊,我苏溢清愿以性命担保此人的一切决定,如有任何差池,我自当以死谢罪。”

众人犹疑片刻,便说,“愿听将军差遣。”

彭勇坐在帐中,连夜翻看几日的作战记录、边防布局和截获情报,一个时辰后召了众人进帐。

“可有对策?”苏溢清问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拾壹】

第五日凌晨。

边城外鼓声四起,众守将列阵城外,叫阵吐蕃,待吐蕃挥军前来后,激战一个时辰,守城将军便四散而去,躲进了附近的山林中,待吐蕃军进入后,忽听得山中战鼓擂响,号角声起,大周的军旗在山间不断地挥舞起来,士兵们大喊,“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吐蕃将领暗叫不好,中了地方埋伏,连声喊道,“撤退!撤退!”

苏溢清率青鹰骑精锐部队偷袭主帅营帐,生擒吐蕃王子,并敲响了停战鼓。

两军回营,没多久,吐蕃主帅送了密函进来,要求放回吐蕃王子。

“他大爷的,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让我宰了这吐蕃王子泄愤。”

彭勇抬手制止了众将,“我要的就是一个活人,死人对我们一点用儿也没有。”

“可你要他做什么,又不会打仗,还不如擒他的主帅。”

“若擒主帅,王子在营再任命一个主帅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这吐蕃王就他一个儿子,我们有他在手,就有谈判的筹码。”苏溢清替彭勇解答,彭勇笑而不语。

“可是就算有他,我们也不能让吐蕃退兵啊,吐蕃王不会为了这一个儿子,放弃整个计划吧。”

“我们不用他退兵,只需让他将营帐后退百里。”彭勇抬了抬手,一封拟好的密函送了出去。

“我明白了,退兵百里之后,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等我们的援军了。”

“对。我们今日假装援军已到,吐蕃军必不敢贸然上前,我们再抛出这个筹码,料他一定会做判断。”

果不其然,吐蕃退兵百里。

一日后,大周援军赶到。

半月后,战役结束,以吐蕃落败告终。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大周,青城将军再次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举国欢腾。

皇帝连下五道懿旨,请青城将军率兵回京。

 

“我们赢了,你不高兴吗?”苏溢清站在城墙上,身边是一身戎装的彭勇。

“清儿,你高兴吗?”

“高兴啊,为你高兴,你不再是逃兵了。”苏溢清仰脸笑了起来,是彭勇认识她这么多日来最开朗的笑容。

彭勇捋了捋苏溢清额前的碎发,指着东边的方向说,“清儿,你往那儿看,是哪儿?”

“衡阳?”

“再往东。”

“京城。”

“京城。”彭勇低下了头,摸索着自己的衣袖,“皇帝的皇城也在那里。”

“不错,皇帝自然住在京城。”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边城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苟活于世也不愿去洗脱逃兵的罪名吗?”

苏溢清听他一问,眉头皱了起来,五年前的事情太过突然,一个万人尊崇的传奇将军一夜之间成了万人唾弃的逃兵。

“九年前的西南一战,指挥元帅是教我兵法的师傅,当年五万大军只有八千多人回来,世人都将师傅骂作是走狗、叛徒,我师娘全家满门抄斩,最小的不过五岁,可你知道吗,被世人称为叛徒的我师傅,尸首在西南找到了,不在战场,而在营帐外的无名冢里,中毒而亡。”

“怎么,怎么会?”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苏溢清的脑海里,“那可是五万人的性命啊!”

“你知道那住皇城的皇帝最怕的是什么吗?”彭勇拿剑斩断了身旁大周的旗帜,眼神凛冽。

“功高盖主。”

起风了。

寒冬就要来了。

 


【拾贰】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他俩回京了吗?”市立博物馆外墙,一群青年男女围着一个年已耄耋的老人,老人坐在一张摇椅上轻摇着蒲扇,脚下是一只有些年头的埙,面上划痕斑驳。

“没能回去,死在半路上了。”老人像是累了,挥了挥手,像是要让众人散去。

“嘁。”众人啧啧了两声,深觉听了一个烂尾的故事,纷纷四散而去。

老人笑了笑,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却见眼前有一男一女听得入了迷,竟开始抹起了眼泪,众人散去,留了两人四目相对。

“你——”

“你——”

忽然老人轻笑一声,“我不过是个说书的,你们怎么还当真呐。”老人起身,从两人中间慢悠悠踱过。

两个年轻人笑了起来,说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迪丽热巴·迪力木拉提。”

“鹿晗。”

“很高兴遇见你。”

 

起风了。